对农民来说,土地是最诚实的,勤劳和汗水,雨雪和风霜,甚至是不可预测的天灾,都会如实反馈给所有人。8月3日,77岁的门头沟区斋堂镇东胡林村村民刘丰民,从转移的安置点回到家里,拿起铁锹,走在自家的小菜园里,清理淤泥,平整土地,等到泥重新变成适合播种的土壤,他又重新播下种子。8月30日,洪水过后将近一个月,小白菜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再有一个多月,这些小白菜会长成,为刘丰民一家提供越冬的蔬菜。8月14日,斋堂镇东胡林村,村民们在洪水后重新种下的小白菜已经长出了新苗,菜地后面是被洪水冲歪的电线杆。新京报记者周怀宗摄建在农耕遗址上的村庄发源于灵山脚下的清水河,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谷一路东流,穿越门头沟清水和斋堂两镇,在雁翅镇汇入永定河。清水河的最下游,东胡林村依山傍河而建,村庄可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辽代,但一直到年,人们才知道,这个村庄的历史,远比只有年左右的辽代更久远,远到距今1万年前。早在1万年前,东胡林村所在的山与河之间,就有远古人类在这里聚族而居、刀耕火种。1万年后,人们从远古先民留下的遗址中,发现了14粒粟和1粒黍,这些远古时代的种子,介于它们的祖先狗尾巴草和现代谷物之间,成为人类最早驯化谷物的证据。东胡林遗址被发现之前,东胡林村的人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代,1万年前的痕迹,淹没在一层层的梯田下方。没有人知道万年前的东胡林人是否传承至今,人们只能从他们留下的种子中,看到他们曾经的生活。如今的东胡林村,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山区农耕村落,层层叠叠的梯田,将村落围在中央。村西的山坡上,一座独立的中式院落,远离人群,静静地矗立在山野中。这是村里筹建的东胡林遗址博物馆,建成时间不久,院子还很新。8月14日,航拍东胡林村的东胡林遗址博物馆,这座建在山腰的博物馆,在洪水中成为了村里的安置点。新京报记者周怀宗摄7月31日夜里,东胡林村支书刘书会连夜发动村民们从河道旁的院子里,转移到了两处山坡上的房子,一处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座现代风格的书屋,另外一处,就是这座博物馆,这个记录1万年前农耕历史的博物馆,在洪水中,成了村民们的救命之所。他们站在山坡上看洪水漫过村庄洪水中成为安置点的博物馆,位于数十米高的一座山梁上,远离沟底漫延的河水和山沟里冲出的洪水。转移到这里的全部位村民,一直待到天亮,他们站在山坡上,看着沟底的洪水漫上公路,越过农田,涌进村庄。公路外面,农田在洪水中消失无踪,公路内侧,玉米被成片卷走,果树被连根拔起。刘书会的记忆在那一刻定格了一下,63年的人生中,这是唯一一次直面超出想象的灾难,以后恐怕也很难再有。东胡林村是一个典型的农耕村落,农业是村里的主要产业,上世纪九十年代,村民们在山坡和河道旁的农田中栽了多亩杏树。几十年中,这些杏树源源不断地为村民们换来生活所需的资源。8月14日,东胡林村的村民们,正在重新整理小菜地中的石墙。新京报记者周怀宗摄随着乡村的发展,东胡林的农业也在不断更新。年,村里流转了75亩土地,引进了新品种的鲜食玉米,这些鲜食玉米品质不错,价格也足以让人满意,是东胡林村集体收入的主要来源。暴雨预警发出的时候,刘书会正准备召集人手收玉米,但洪水没留给他们抢收的时间,转瞬间,一切都来不及了。损失超出了东胡林村人的想象,也超出了他们为庄稼做出的最大保障。从年开始,东胡林村为村里的杏树、玉米买了农业保险,洪水过境处,庄稼被席卷,树木被摧折。洪水过后他们重新种下了希望除了山坡上的林地,东胡林村的土地主要分布在国道的两侧,外侧靠近河道,内侧靠近村落。常年干旱的清水河河道,没有引起人们的警觉。一万年前的东胡林人,把农田和村落建在山坡上,或许是先民们对抗天灾的传统智慧使然,也或许是当时的气候、雨水和如今大不相同。几十年来,这条清水河没有为村民们带来丰沛的水源,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不可承受的灾难。农田和村庄,距离河道越来越近。公路内侧,民居之间,村里留出了40亩菜园,分给每一户村民,人口多的家庭,可能有两三分地,人口少的,不过一分地。他们在这里种着各种蔬菜,以供日常所需。75岁的李有凤说,有一家大户,家里的菜园也格外大,每年三四月份种玉米的时候,李有凤也会在菜园里种下各种蔬菜,茄子、辣椒、土豆、黄瓜、豆角、西红柿、油麦菜、蒿子秆……每样都不多,但足以供一家人所需,到五月份,最早的蔬菜开始成熟,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冬季来临,她都不用买菜。洪水中,所有的蔬菜几乎都被毁了,只留下了一个个大坑和满坑的石头。洪水之后,菜园是村里最早开始修复的,刘书会组织了挖掘机、村民清理农田中的淤泥和石头,重新砌起梯田上的石墙,平整土地,播种新的种子。刘丰民的菜园破坏得不算厉害,洪水之后的第三天,他自己清理了淤泥,填平了大坑,重新种上了小白菜,和之前种的相差不过10多天。这些小白菜60天就可以成熟,赶在霜冻之前,就可以收获越冬的蔬菜。8月14日,77岁的刘丰民正在自家的小菜园间苗,旁边还有倒伏的玉米。新京报记者周怀宗摄李有凤的菜园毁坏得更严重,需要借助挖掘机清理石头和树木残骸。她跟在挖掘机旁边,清理出来一段,她就平整一段,这可以让她加快补种的进度,原来丰富的蔬菜种类,不可能再来一次,生育期更短的白菜和萝卜,才可能保证在入冬之前收获。洪水带走了多亩农田和大部分村庄一样,在东胡林这个以农耕为主的北方山村里,绝大多数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庄,进入了城市。留守在村里的老人们,则依然以农耕为生。道路抢通之后,刘丰民的儿子回到村里,想把刘丰民夫妻接到城里,但他们拒绝了。刘丰民重整了土地,种下了蔬菜,不想丢下土地。66岁的刘海柱也是整理菜园的人之一,和刘丰民不同,刘海柱受雇于村集体,为村里整理所有的菜园。休息的时候,他会沿着公路走一段,公路的两侧原本都是杏树林。每年春天,一路杏花绽放,远远就能闻到花香,沿着公路前行,两旁就是花海。如今,杏树已经消失无踪,就连生长杏树的农田,也变成了一片乱石滩。8月14日,东胡林村口的一处指示牌上,展示着村里丰富的文化资源和历史遗产,旁边还有被冲倒的电线杆。新京报记者周怀宗摄洪水在东胡林村带走了多亩农田,和农作物的损失不同,这些农田彻底消失了,大水冲刷下,农田的地基下陷了一米多将近两米,只留下乱石一片。村后的山上,塌方同样毁掉了许多农田。8月中旬,农业保险开始赔偿,东胡林村有数百亩玉米和杏树买了保险,这些损失可以有经济弥补,但毁掉的农田如何重建,刘书会还在想办法。过去一个月中,水电路网逐渐恢复,40亩小菜园重新种下了蔬菜,淤泥被清除干净,墙上的水印也渐渐变淡,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东胡林遗址博物馆下方,刘书会曾带着村民们种了一片黍子,和1万年前的遗址中发现的种子是同一种类。刘书会原本打算借助万年前的农业遗址和农作物,吸引游客,为村里增添一项新的产业,没想到毁在了洪水之中,他已经决定,明年必须再种一次。新京报记者周怀宗编辑张树婧校对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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