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戏是北京的传统戏曲剧种之一,在当地有着“戏曲活化石”之称。它无事不记,无事不唱,大到皇帝老子,小至平民百姓,戏词深奥,雅俗兼备。时而粗的掉渣,直击咽喉;时而俗的无奈,直可骂娘;时而玄的离谱,耐人咂叹。在戏词中,有诗词名句,有百姓俗语,有忠奸分明,有俚语番情。不仅戏曲题材丰富,而且雅俗共赏,于年入选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现正在申请国家非遗。
资料图新华社记者翁忻旸/摄
“燕歌戏”开始的地方
苍莽的京西山区,各类文化集聚于此,多种戏曲蔓延于村里乡间。斋堂川里,爱唱戏的,能唱戏的村子不下二三十个,门头沟区斋堂镇的柏峪村,则是燕歌戏最具代表性的村庄,亦是柏峪人“燕歌戏”开始的地方。
燕歌戏,始于宋元,兴于明清。《元史》载:元代有宫县登歌,分文武,舞于太庙,称“燕乐”,民称“燕歌”。柏峪由于当地口音之故,也俗称“秧歌”。“燕乐”,始见于《周礼·春宫》,指天子与诸侯宴饮宾客使用的民间俗乐。
据传,“燕歌”由江西虞集亲自教戏,并请司乐人掌之。宋文宗时关中大饥,民枕藉而死,有数百里无孑遗者。时任奎章阁侍书学士的虞集,从帝诏救关中之灾,来至当地。柏峪曾有一位与虞集同窗的王姓学士,其没有就任,与虞集一起创建戏剧,教习当地百姓演唱,这大概就是《燕歌戏》的出处。
自从春秋战国时期,京西成为燕国的西部边界起,就开始在道路的易守难攻处设置关口、关城,大道为关,小道为口,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朝天子们本欲凭借长城之险,御敌于国门之外,却不料长城防线两次被攻破,其中第一次,御驾亲征的明英宗,甚至做了蒙古军的阶下囚,史称“土木之变”。
从此,明廷开始建御城、筑敌楼、建烽火台,设置边关,大力加强西山防御,柏峪村东北一公里处的“天津关”便由此而建。天津关,又名“天井关”,位于进京古道和内长城的结合部,是防御西北来犯之敌的第一道边关。
天津关东面的沿河城,扼守两道山口一条水口,隶属明代长城内三关之一的紫荆关,是塞外通往北京的要冲之一。《沿河口修城记碑》记载了建城之缘由:“国家以宣(今宣化)、云(大同)为门户,以蓟为屏,而沿河口当两镇之交,东望都邑、西走塞上而通大漠,浑河(永定河)荡荡,襟带其左,盖腹心要害处也。”朝廷于此修建守御城池——沿河城,并设守御千户所驻防,驻军最多时达两千余人。而后,又建斋堂辅城,与沿河城成掎角之势。
天津关,是柏峪与沿河城之间的山口,柏峪村东北,一山巍然屹立,峭拔嶙峋,如一面屏风,称为黄草梁,是天津关西北处的制高点。这里,海拔一千七百多米,是华北平原最大的高山草甸,曰“十里坪”,上面敌台丛密,城墙连级。居高俯瞰,群山叠岭,浩如烟海,令人心潮浩荡。凝望昔日守军遗迹,则发古幽思,史海钩沉。如今暗淡了刀光剑影,远离了鼓角争鸣,却长城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京西门头沟区星罗棋布着近个大小村落,其中的军户村落就有几十个。这些军村的名字,大都带有“军、城、口”的字眼。柏峪村,原名柏峪口。早年,这里常年驻军,后来,当年驻扎的军人留了下来,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渐而形成典型的军村,至今仍保留着军队的习俗。眷属从天南地北而至,带来了各地不同的文化,当地以燕歌戏为主的戏剧,吸纳了不同戏种的腔韵,形成一种独特的,含有南北九腔十八调的地方戏,其艺术行当涵盖生旦净末丑、诗曲媚俗白、说唱念坐打、吹拉弹唱走,行当齐全。
唱戏的有瘾,看戏的瘾更大
燕歌戏与元曲如出一辙,在元代就已出现,而柏峪燕歌戏更是将当地原先的秧歌、小曲和著名的江西弋阳腔相糅合,形成明清俗曲和地方曲调、语言、语音融合的独特风格,尽管是京西山乡小剧种,但其历史悠远,依然是完整表达民意的艺术载体。
据《中国古代戏曲》记载,自称“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的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等著名剧作家,均为元大都人。而《天净沙》“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作者马致远,就是京西门头沟人。他们有的曾多年在南方为官,把江浙的腔调与燕歌戏融入一体,形成了南北九腔十八调。有的走进民间,与艺人为伍,创作戏曲,带动了戏剧乃至乡戏村戏的普及发展。
柏峪人唱燕歌戏,简直到了“走火如魔”的程度。村里人张口闭口全是戏,事情有了着落,就说“有戏了”,事情没希望,就说“没戏了”,譬如骂孩子,就说“你个短命鬼儿罗成”,数落老人,就说“你个大白脸奸曹操”等等,嬉笑怒骂都是戏词。村中从天真的儿童,到鬓发斑白的老年人,好歹都能唱两嗓子。若哪个人不会哼唱几句,则一定被视为“外人而被人笑话”!
村人爱戏如此,村剧团的人就更甭说了,大凡唱戏的,只要听到鼓点儿声,便嗓子发痒,手里哪怕有两块石头,都会磕打出个鼓点儿来!村里有个老戏骨,有一天,他不知村里要唱戏,照例上山放羊。他见大雨将至,赶忙往山坡上赶羊避雨。此时,恰巧村里来人,叫他回村演《张花娶妻》。他是村中饰演张花的不二人选,有他在村里没人敢上场。救场如救火,他二话不说,立马回村登场。当他听说山洪冲走了羊,立改戏词,唱道:“众人台下我台上,为唱大戏舍了羊。我人急得猫抓心,台上依然笑脸放。只要大家能开心,俺家丢羊算个啥?”又唱道:“身穿戏装入洞房,无名大水冲我羊。谁要捞得羊在手,当我结婚发喜糖。”
台下观众得知实情,立刻掌声雷动,纷纷喊道:“戏人,戏人!这才是角儿呀!”还有不少人往戏台上扔“打喜钱”。老艺人舍己事救戏场,戏台上灵动,唱词妙改,真个是戏比天大,这就是戏曲的力量!
唱戏,唱的就是股精气神儿!村中不少六七十多岁的老汉,平时病病歪歪的,一听说唱戏,立马欢实起来。年,村里原党支部书记、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刘景春,身患重病,平常不能剧烈活动,严重时走路都要扶墙。可是听说唱戏,他穿起戏衣,足蹬彩靴,精神抖擞得便似换了个人,竟然坚持三个小时。别人问他累不累,他笑答:“听见锣鼓响,立马就来劲儿,我就待见(喜欢)咱村戏这个味儿!”大概这就是“戏瘾”吧?
村里,不但唱戏的有瘾,看戏的戏瘾更大。听说要唱戏,很多人家早早就搬上凳子、马扎去“占地儿”;有的提前把亲戚朋友请到家里来,大老早的就做饭,吃饱喝足,就憋着看戏!山区的乡村里,流传着一段顺口溜:“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外甥儿臊着脸儿跟了去!”说得是无论哪个村演戏,都得去请邻村的亲友,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一同去看戏。山村人热情好客,今儿个你请,明儿个我唤,如此你来我往,就像拉大锯似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乡俗!
在清代、民国时期,柏峪戏班经常应邀外出“卖台”,曾到过京城的天桥,河北的矾山、怀来、涿鹿、蔚县和斋堂周边的许多村庄。据《清史》记载,乾隆帝庆祝60大寿,就曾调过柏峪的燕歌戏。为了与邻村互相交流,取长补短,他们还时常“走台”,参加各地汇演。
独一无二的燕歌戏曾面临失传
1年时,村中只剩下5位唱燕歌戏的老艺人。燕歌戏的曲目曾有上百个,许多剧目因许久不唱而失传。柏峪人不忍心传承数百年的艺术断送在自己这辈人中,开始竭尽全力地挽救这个剧种。
由于过去燕歌戏有着“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只准口耳相传,不准记录的规矩,因而始终没有现成的剧本,所以整理起来非常困难。5年,村里人找到时年84岁的老艺人,由他口述而后整理出一些曲目。现年78岁的老艺人陈永禄,从3年担任村剧团团长至今,他大胆地打破旧枷锁的束缚,一面将仍留存的剧目记录下来,一面把村中唱戏的艺人们聚集家中,由每个人将其饰演角色的台词口述出来,他逐一记录,加以整理,一出出戏目就这样抢救下来,共形成20多个剧本,每一出剧目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
为让这种独特的戏种延续下去,村中老艺人们成立剧团,吸纳年轻人入团,为剧团注入活力。他们打破历经长久的束缚,可以看剧本,可以抄背台词。同时,不论男女,不论村里村外,凡是喜欢并且愿意学戏的人,皆可吸纳进来,使燕歌戏的传承与发展,有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村里修建了可容纳余观众的剧场,购置乐器行头。高大宽绰的戏台上,幕布、灯光、音响、字幕墙,一应俱全。门头沟区文委重视戏剧的发展,积极为村剧团队配备服装、道具、乐器,对村剧场的音响、灯光、机械等进行配置和改造,使其成为兼戏曲、综艺、会议为一体的综合文化服务场所。
目前,柏峪村成为全市唯一一家村级专业文化剧场。村剧团有演员46余人,有完整剧目20余个,每年组织演出40余场。目睹现代时尚的剧场,谁能想到这里是北京偏远的山村?谁能想到这里曾是金戈铁马的古战场?
今年9月20日至21日,柏峪村文化剧场,举办了柏峪燕歌戏文化艺术节,进行了燕歌戏古装游行,开展了戏剧文化学术论坛。村剧团还专场演出了自编自演的燕歌戏《天津关》。艺术节虽属村办,却引来了众多戏曲名家。京剧梅派第三代传人胡文阁,新凤霞女儿吴霜,河北梆子名家、国家一级演员张树群,北京京剧院言派老生王宁,梨园春擂主武刚、武朵,以及著名的越剧、晋剧演员,竞相登台献艺。许多外地人和当地剧团、戏剧爱好者亦纷至沓来,艺术节办得红红火火!
燕歌一曲醉古今,百年老戏呈新韵。柏峪人,历经数代的传承与创新,已为燕歌戏插上梦想的翅膀!柏峪人,要把燕歌戏祖祖辈辈传下去,让它唱出村,唱出区,唱出市,唱得更远,唱得更响!
文/李德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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